Saturday 16 April 2011

背叛的能力與反抗的勇氣:如果時間重回一九九九年

背叛的能力與反抗的勇氣:如果時間重回一九九九年

在巴黎街頭,我透過公共電話與台北聯絡,電話那頭說道,司訓所導師以電話聯絡,說若是未能在六月底前完成家庭訪問,我的司法官受訓資格將被取消。於是,兩個月隻身流浪歐陸各國,嘎然而止。飛機從戴高樂機場經曼谷抵達桃園機場。翌日,導師至家裡進行家庭訪問。那次旅行,是生平最靠近戰爭的一次,南斯拉夫砲火就在耳際。那段旅途的中挫,讓我清晰的意識到,權力的刀鋒銳利如此。

七月,我背著陪伴我在歐陸二個月的自助旅行背包,拎著一套西裝,隻身走入司訓所,開訓時,導師們個個自稱是母所幾期結業,心理想著,既有母所,那這世界上有無公所?司訓所的生活,主要的任務是將你訓練成不具思考能力,不具批判能力的螺絲釘,於是,我渾渾噩噩,終日與周公為伍。

一日,導師時間,整節導師時間轉過頭去,不願正眼與導師四目相接,作為我聊以自慰的市民不服從。人生充滿荒謬,司訓所則尤其多。一日,謝啟大至所演講,既無法充耳不聞只好閉而不視,周公卻不願與我相見,我獨自冥想著,謝啟大愈見憤怒,走至我面前擾我清夢,下課鐘聲想起,於是,我起身,走出大禮堂。我的一吋光陰一吋金,何須浪費於此。

二零零一年,受訓結束,來到北檢,從飛沙村到博愛路,其間的距離到底有多長,我從無從猜想。那畢竟是條艱辛而漫長的路程,我如是想。初任檢察官未幾,檢察長異動,官場如浮雲,或許如此,而這浮雲之中,所為何來,從何而去,我倒也未曾設想。一個檢察長,多次被國民黨冷凍,之後再被民進黨冷凍,倒也是個特例。

說荒謬的事情多,司訓所多,地檢署倒也不少。初任檢察官十月後,調往公訴組,事務分配向來是地檢署的火藥庫,只是未曾想過,身為檢察官,竟可自私至此。號稱黃埔一期的檢察官說著他們對應的法官案件多麼複雜、困難,我心想,狗屎。而當初為此政策背書的主任檢察官們,心中天平傾斜若干?

我一直眷戀著我的檢察官生涯,在這幾年的檢事生涯中,多數時間,我過的相當有成就感,我也覺得我做的事情是有價值的。那天,在選舉查察的羈押庭結束後,我跟同事在地檢署前抽著煙,心理莫名的哀傷。被告是個原住民候選人的輔選幹部,雖然我一直認為他們的行為是構成犯罪的,但,賄選這件事情豈又僅止於原住民候選人。犯罪,或權力,永遠是結構性的,而我身處其中,卻無力改變。

零五年,放下手上穩定的收入以及檢察官的光環(如果還有的話),隻身赴義。一家四口,於義鄉開始新的生活。一切從零開始。我的人生,似乎一直如此。歸零之後,再歸零。兩年的留職停薪期限屆至,部裡長官對我的去留或有關懷,建議我不要輕易辭職。猶豫之間,以電子郵件向司裡請教其他可行方案,傳達訊息之檢察事務官傳來『應如期復職,以免懲處』之回覆。於是,乃於翌日以電子郵件表示辭職之意。



人生,終究有些事情是不能交換的。自由意志則是其中之一。



這段不長不短逆向的檢察官旅程中,多數時候我與多數人的方向是相反的。正如我一再重複的,我的人生一直在往足跡較少的路上前進。與多數人交錯時,不得不懷疑究竟是我在隊伍中迷失,還是,魚貫而出的隊伍自始即選擇錯了方向?或者,這魚貫而出的隊伍中,甚少思考過繼續往前,抑或頓挫的可能?以及從隊伍中背叛而出的勇氣。以及,其中所需要的能力。



這段檢察官旅程,若有些值得述說的,對我個人而言,無非是

背叛的能力以及反抗的勇氣。

翁主任檢察官珮嫻之邀,為檢察官協會會訊寫篇短文,自知渺小,不敢說給予檢察官任何建言,僅就個人數年之檢察官生涯,作些雜寫分享,遂不揣疏漏,野人現曝。

作者為中央研究院歐美所助研究員,曾任檢察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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